看著姽婳臉上有幾分不自然的表情，山精依舊恬不知恥地往前湊。

“來嘛，姽婳，我給你親一口？”

姽婳伸出手將他的臉推到了一邊去，暗地裏嘆氣。

兩人正鬧著，陡然之間聽到一聲悶雷。

迎面來了兩個鬼差，姽婳不以為意，眼珠子朝四周轉了轉，卻是一個人影都沒有見到。她方想要問魑魅這裏住著什麽妖精，怎麽無端端的就這麽死了，轉過臉來，卻發覺魑魅臉上的笑容不知幾時已經收了個幹凈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，他牽著她的那只手突然握緊了一些，手臂在細細地顫。

“原本是想陪你走完這段路的。”那人低頭不看她，嘴角有一絲苦澀笑意，“現在看來，卻是來不及了……”

姽婳沒來得及明白魑魅平白無故說這話的意思，只見到那兩個鬼差直接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來了。

“啪！”

有冰涼的雨滴落到了她額上。

下雨了。

“從今往後，我不能再陪著你了。你自己保重……”

見他要將牽住了自己的手放開來，姽婳下意識之間反手捉住了他的腕子。

“什麽意思？”

“姽婳。”他擡起頭來，眼中難得露出幾分認真來，“我是已死之人了。”

隨著他這話說完，他胸前的衣衫漸漸地暈開一灘猩紅色來，血跡逐漸地擴大，到了最後，竟是將整片前襟都鋪成了紅的。

冰涼的雨絲落到他染血的衣衫上，將紅色染得愈發鮮艷，遠遠看過去，像是朵碩大的牡丹開在他衣袍上。

她擡手顫抖著去觸他那件血衣。

“怎麽會這樣？”

魑魅並不回答，反倒是有幾分狠心地將她的手撥開，爾後，轉頭朝兩個鬼差點頭示意。

鬼差用手中的繩索綁住山精的腕子，他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。

他的眼睫被雨水沾濕，看起來似是一副泡了水的水墨畫，仿佛輕輕一撫便會將他面目變成一團模糊。

鬼差畢竟是地府來的人，青蛇不敢妄動，只能邁步稍稍離他近一些，怯怯地扯了他的衣袖。

“魑魅，你要丟下我一個人麽？”

魑魅聽見這話，鼻尖湧出一陣酸澀，她言語裏頭有些撒嬌的意味，語氣又帶了點哭腔。便是不用回頭都能知道她此時鼻尖微紅，眼淚要掉不掉的模樣了。

他存心笑起來想要逗她，“喏。我方才給過你機會親我一下。是你自己不要的。”說完了之後忽然感覺到她將他的袖子絞的死緊。

“究竟發生什麽事了？”她咬住自己嘴唇，不讓自己沒底氣的哭聲洩出來。

雨水打濕她的發，烏黑的幾縷貼在她原本白凈的面龐上，顯得頗為狼狽。

“無心姑娘要我一顆不死心，我便給了。”

他看著飄渺遠山，天邊雷聲滾滾。他將前因後果說的這樣簡單，仿佛不過是無比稀松平常的一件事。

“那我去幫你拿回來……”

她話音未落，已經聽見他厲聲喝止她。

“不準去！”

這一聲，混在轟鳴而過的雷聲裏，顯得愈發刺耳。

察覺到自己語氣實在是重了，魑魅便重新笑起來哄她，“那琴精厲害的很，還會使血咒那邪門的功夫，你我二人再加上雪絡都未必是她的對手……所以，你不要去……”

背後沈默了一陣，過了許久才聽見她低喃，“我從前總覺得雪絡傻透了，如今才知道還有比她更傻的人……”

魑魅知道她是借著嘲笑自己來掩飾自己的難過，不自覺地便笑了出來，笑著笑著又覺得眼中酸痛至極。

他死死盯著縛住自己雙腕的牽魂索，眼圈微紅著，眸光閃爍了一陣子之後道：“姽婳。你實則不必太難過……”

他輕笑著安慰她。

“……你會等到更好的人的。”

他這話說的輕巧，姽婳卻是再不能克制住自己，松開他的衣袖一個上前，雙手牢牢地圈在他腰上。她的臉緊貼著他消瘦的背脊，口中喃喃，“沒有了……不會再有比你更好的人了……”

魑魅身子微微僵住，只覺得自己背後濕了一小塊，想來應當是她的眼淚將他背後打濕了。雨水將原先的暑氣悉數壓下去，他衣衫單薄，空氣中又有些潮，難免叫魑魅覺得有幾分涼意，可是她的淚卻又宛若烙鐵一般的燙，那一小塊皮膚仿佛是被烈焰焚燒一般，灼的他背脊都有些疼痛。

他任由她自背後抱住自己，微微轉頭便能瞥見她一頭柔順的發。

魑魅深吸了一口氣，“姽婳……你聽我說……”

她收緊了手臂，權當做是回應。

“我走了之後，你不準替我報仇……”

天上的雷聲悶悶的，有幾分壓抑，一如此時魑魅的說話聲。

“你自己回青龍潭一路小心，不要惹事，不要與別人結梁子。迦葉寺的那些和尚們其實也沒有多令人討厭，不要總是作弄他們。如果雪絡還沒回來，你自己好好的，耐性地等她……記住了？”

她頗有幾分任性地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，“我不要記住……我為什麽要記得這些事情？你自己撒手不管了，就想我一個人忽然之間變成乖巧討喜、伶俐懂事的模樣麽？”

雨點愈發密集，鬼差見狀扯了扯手中牽魂索的一端催促魑魅。

“我真的要走了。”他聲音有些虛浮，轉過身來看她。

他原本想要替她將臉上的淚拭去，卻又因為自己手腕被綁著，終歸沒能如願。

“傻也好，笨也罷，反正隨你怎麽說……”

“以我的性命能夠換得你的平安，我覺得很值得……”

魑魅說到了最後竟是帶了笑，也不顧她什麽反應，兀自轉身朝著鬼差走了過去。他聽見自己身後有急切的腳步聲追過來，原以為姽婳還要阻止他，卻不想那人低著頭徑自走到了牽繩的鬼差邊上，手中不知幾時多出來一柄竹骨的青色油傘。

“這討厭鬼從來便是膽小怕水又容易迷路，勞煩鬼差大哥一路上多擔待。”她一口氣說完這話，仿佛一有停歇就會忍不住哭出來似的。

鬼差自她手中接了傘撐開，替魑魅將雨水隔斷。他面上籠著青色的一層陰影，戀戀不舍地看了姽婳最後一眼，而後便跟著兩個鬼差走了。

魑魅眼睛盯著傘檐，看見雨水順著傘面凝到了傘骨末端上之後墜下來，形成弧形的一排漂亮的雨簾。

他嘴角微微弧起，放寬了心。

她會記得的。

她還記得自己怕水這茬子事情。

有這樣的記性，也不愁她會將自己方才那番囑咐叮嚀給忘記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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